还记得那一天雨声滴答,我待在外婆家的小屋里。外婆微笑着从抽屉中取出了一团彩绳,绳团在屋内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分外鲜亮,宛如一捧凝结的彩虹。她将绳头利索地系了个结,随后手指灵活地勾挑穿梭,一眨眼功夫,绳结已在她手中变成了一张精致的网。外婆布满皱纹的手指在彩绳间灵动跳跃,像在拨弄着某种无声的乐器,只觉那彩绳似有生命一般,在她手中柔顺地盘旋、伸展,忽如轻巧的北斗星,忽又变作振翅的蝴蝶。
我兴奋地伸出小手,笨拙地想接过那变幻的奇迹。可绳网一落进我手里,便仿佛有了脾气,彩绳如解体的蛛网般倏忽散落开,七零八落滑脱于指间,摊开成了无生气的乱麻。外婆没有责备,只是轻轻拢住我的手,她的手指覆上我的手背,粗糙而温暖,如带着古老智慧的树根,牵引着我笨拙的手指重新牵绳、绕圈、绷紧。霎时间,那彩绳重又渐渐成形,在我手中再次绽放出生命的形状——虽然只是最初级的模样,却已令我心跳如鼓。
之后,每次去外婆家,我总喜欢依偎在她身边,一遍遍温习那彩绳中的魔法。光影流转,彩绳翻飞,每一次绷紧与伸展都像无声的对话,蕴藏着无穷的乐趣。绳圈在指间缠绕、翻腾,又不断化生出新的形状,恰如我们祖孙间那一段段细细密密、彼此缠绕的温存时光。
然而,世事如绳网般终究会散开。后来外婆病重住院了,我再去探望时,她身体已瘦弱得如一张薄纸。我取出彩绳想让她开心,外婆吃力地抬了抬手,却终究无力再触碰到那根细绳了。她只是微弱地笑着,目光越过彩绳,定定地望着我,那眼神如温润的河,分明是无声地流泻出最后的牵挂与叮嘱。
外婆离世之后,我常独自取出那团彩绳,在寂静的光线里翻弄着。绳圈在指间穿梭回旋,绷紧后,指下仿佛又重现了外婆那双粗糙而温暖的手掌。如今,那团彩绳早已褪色发黄,却仍完好地躺在我抽屉最深处,宛如一段沉默的遗言——它轻柔得几乎毫无分量,却又重得压住了我心头最深的角落。
这团彩绳,一端轻轻系着我指尖的微温,另一端却无声伸向渺远星河。它并非只是童年的玩物,它早已变成了一个无声的通道:将外婆掌心的温度、她眼中的光芒,还有那永远无法重来的絮絮低语,都编织成网,悄悄寄存在我生命深处最明亮的地方。
这团细绳,轻若鸿毛却重如时光;它牵引的丝线两端,一端在人间,一端在星河——那线间曾穿梭过的,是外婆以爱为梭,为我编织入灵魂深处永不磨灭的图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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